荒芜与丰盈：心灵深处的生长

荒芜与丰盈：心灵深处的生长

卢新松

 一

深秋的旷野上，枯黄的草茎在风中颤抖，裸露的土壤裂开细密的纹路，像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脸。这样的荒芜，恰似没有审美观的人的心灵。他们行走在人间，眼中只有灰白的砖墙与机械的重复，春花秋月不过是一串数字，山水云雾不过是像素的堆砌。美在他们心中早已死去，如同沙漠中干涸的河床，连倒影都无处可寻。

有人将审美观视为无用的矫饰，却不知它是心灵的根系。那些懂得在残垣断壁中看见苔藓的生机、在街角老匠人皱纹里读出岁月韵律的人，他们的灵魂始终湿润，如春雨浸润的沃土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褪去了金箔，但衣袂飘扬的线条依然在朝代的更迭中起舞；景德镇碎瓷片上的青花渗入泥土，千年后仍能在考古者的指尖绽放。审美观不是装饰，而是让心灵长出眼睛，在荒芜处看见永恒。

二
气节是另一株生长在心灵深处的植物。它不似牡丹艳丽，却如松柏在风雪中挺直脊梁。没有气节的人，灵魂如同被虫蛀空的树干，外表完整，内里早已腐朽。魏晋名士嵇康临刑前抚琴，琴声在刑场的刀光中铮铮作响，那不屈的音符至今仍在历史的书页间回荡；文天祥在囚牢写下“丹心照汗青”，墨迹穿透了牢墙的桎梏，成为民族血脉里永不褪色的烙印。气节不是虚妄的口号，而是当命运的风暴袭来时，灵魂依然保持站立的姿态。

而今，有人将气节贬为迂腐，将妥协称为“识时务”。他们像温室里的盆景，看似枝叶繁茂，实则根系浅薄，一场寒流便能让整个生命萎顿。而那些在平凡岗位上坚守原则的邮差、在舆论漩涡中捍卫真相的记者、在学术腐败中不肯折腰的学者——他们的气节如野草般坚韧，在时代的裂缝中默默生长，为荒芜的世界保留一片绿意。

三
理想是照亮人生的灯塔，没有它，生存便成了盲目的漂流。我曾见过暮色中的渔人，在无星的夜空里随波逐流，船桨漫无目的地划动，直到月光突然穿透云层，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偏离了归途。理想缺失的人便是这样的渔人，在物欲的浪潮中随波起伏，将“活着”与“生存”混为一谈。他们用物质的堆砌填补内心的空洞，却不知越是追逐，空虚越是如影随形。

而理想并非缥缈的乌托邦。张骞出使西域时，驼铃在沙漠中摇响第一声，便成了丝绸之路的辉煌？玄奘西行时，马蹄踏入荒原，谁预言佛经将照亮东方的夜空？理想是种子，在未知的土壤中扎根，在怀疑的目光中发芽。它让平凡的日子有了重量，让迷茫的双眼有了方向。

四
爱情是血脉里的暖流，没有它，生命便如冻土下的河流，寂静而冰冷。我曾站在医院的走廊里，目睹一位老人握着亡妻的照片，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玻璃表面，仿佛要焐热那早已冷却的容颜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：爱情不是青春的狂欢，而是岁月沉淀后的相依。它是苏轼在亡妻坟前写下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时的泪痕，是李清照在孤灯下写下“寻寻觅觅冷冷清清”时的叹息，是无数平凡夫妻在灶台边无声的相守。

没有爱情的人，灵魂如同冰封的湖泊。他们用利益计算人际关系，将情感兑换成筹码，却不知真正的温暖早已在斤斤计较中流失。爱情不是占有，而是让两颗心在彼此的照耀下生长；不是狂欢，而是寂静岁月里的互相滋养。

五
炫耀是虚弱的呐喊。古罗马的贵族用黄金堆砌宫殿，却在角斗场的血腥中颤抖；中世纪的骑士佩戴镶满宝石的剑，却在瘟疫席卷时仓皇逃窜。那些将自我吹嘘得仿佛山岳的人，本质不过是立于沙丘上的侏儒，一阵风便能掀翻他们的伪装。他们像孔雀开屏，用华丽的羽毛掩盖内心的空洞，却不知真正的强大无需声张——青松无需炫耀自己的挺拔，因为它早已扎根于岩石；大海无需宣告自己的深邃，因为潮汐自有韵律。

我曾遇见一位收藏家，他的博物馆里陈列着无数珍品，却在深夜独自对着空酒杯喃喃自语。那些被他炫耀的宝物，不过是填补孤独的砖石。而真正的丰盈，是陶渊明“采菊东篱下”的闲适，是李白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的洒脱，是平凡人将一碗热粥递给陌生人的温暖。

六
得失是人间永恒的潮汐。农夫殚精竭虑耕种，却遭遇暴雨冲毁田垄；商人小心翼翼守护财富，却在政策变动中失去一切。而深山中的隐士偶然拾得一枚玉石，渔人在破网里捞起罕见的珍珠。得与失，从来不是人力可全控的棋局。

得之未必是福。商纣王得天下珍宝，却因暴政失去民心；和珅得万千财富，最终在囚牢中自尽。失之未必是祸。苏轼贬谪黄州，却在赤壁的江风中写下千古绝唱；曹雪芹家道中落，却让《红楼梦》在废墟中绽放。得失如阴阳流转，唯有超越得失的执念，心灵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。

七
站在人生的旷野上，我忽然明白：心灵的荒芜与丰盈，全在于自己的耕耘。审美观让眼睛长出翅膀，气节让脊梁生出筋骨，理想让脚步有了星光，爱情让血脉流动温度。那些看似强大的炫耀，不过是虚弱的倒影；那些计较得失的焦虑，不过是心灵的枷锁。

真正的生命，应当如沙漠里的胡杨，在干旱中生长千年，枯枝依然指向天空；应当如江南的苔藓，在石缝中默默蔓延，用绿意征服荒芜；应当如深海的珍珠，在痛苦的包裹中孕育光华。当我们不再追逐虚幻的“得”，不再恐惧真实的“失”，当灵魂不再枯萎、血脉不再僵冷，生命的原野便会绽放出永恒的春天。

风依然在旷野上吹过，但此刻，我听见了土壤深处细微的萌动——那是无数种子在破土，那是心灵正在生长的声音。

作者简介：卢新松，笔名陆渴望，供职于中国农村杂志社、中国农村网、《农村工作通讯》半月刊、《中国村庄》杂志、《美好生活》杂志等综合媒体；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《丁字路口》（台海出版社）、《城狐社鼠》（中国名家出版社），抒情诗集《家乡的九月》（辽宁民族出版社）、《世纪大合唱》（黄河出版社）等。